评唱(陬访老人):
序
且不论这阴阳殊途的对话,试问,当真有一只恶鬼现身找阁下觅命,阁下还说得了话也无?
孔夫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拙者倒要说,老而不死是为鬼。有些没老但不想死的也一样变成了鬼。凡世间做鬼之人大都不愿死,何者,怨也。清水崇镜头下的伽椰子就是这么一个不想死到极点以致怎么也死不了的怨灵,也算是一大奇迹。世间能做到不死之人,除开圣人,莫不就是怨灵了。然而圣人的心游荡于天地之间,怨灵却毕竟是要有个支点的。伽椰子要杀死每一个进到屋子里的人,它的怨恨与那老房子融作了一体,她借助老房子为根基,广范围的施法。她当然很愿意看到猎物的恐惧,这是她“复仇”的根据。大有看客于此会不赞同拙者之言,要说她的复仇只是为了“杀死”,此言差矣。
诸位岂不见,对于伽椰子这样一个鬼魂来说,她比任何生命都应当更能理解“灵魂”的意义所在,一个鬼魂它自身就是作为肉体毁灭后的产物而生的。于一个鬼魂来说,执着于对另一个生命之肉体的摧毁始终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如伽椰子这样已经把“咒怨”的所指普遍对象化了的鬼魂了。
高级鬼魂所要做的绝非是要“杀死谁”这么简单的事,尽管“杀死谁”会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自我意识的觉醒,高级的鬼魂开始把自己视作了一个新的个体而不仅仅是某种简单的“残存”。可以说伽椰子期望的事无他,即把自己这样一个自视为难得的个体(大概)重新再生产出来一次——她想要同类。清水崇所创作的这个鬼魂之所以能在众鬼当中一骑绝尘,独领风骚就在于此。以往的鬼魂在这方面均尚处于一种矇昧之中,愿望大多是不具备普遍性的,谁杀了他,他就杀谁,似乎还讲究于某种义理。而伽椰子在某种意义上则真正做到了“无差别攻击”。可以说作为鬼,她是受过启蒙了的。
因此尽管无论观众如何对她恨之入骨,恐之如髓。《咒怨》当中,最悲剧的角色依然是她。她是最“孤独”的,因为她同时也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人并不会因恐生恨,人只因爱生恨。
续着,拙者想说,活着其实不大是一个可以被人如此深刻体会到的事实。人们对死亡的体会要较之于他们对活着的体会来得深刻太多。存在主义的至理名言——每个人生来就被判了死刑。人的一生当中决然再找不出第二件事可以比起死亡还能更令人深信不疑的了。可以毫不避讳的说,死亡才是那个宇宙永恒不变的真理,生命相反不过只是这一永恒真理中的昙花一现。所以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浪费它的生命都不能说他是为了浪费而活,一个日复一日,四处奔波,工作讨活的人恰恰变相的在热爱着他的生活,因为枯燥的重复恰恰提供给人了一种实在,一种把握。似乎正是因为处在这样的重复当中,人才得以从死亡的诅咒里找到了一处喘息的端口,一种确定性,一种永恒性,或者说一种活着。而一旦重复被打破,死亡的阴影又如幽灵般的再次逼近,直至人身心俱疲,百爪挠心之时才怦然醒悟。一个人有如说是为了生而死,倒不如说是为了死而生,一个人太想要死去,却无法死去,才是那个加之于每一个生命个体之上的巨大诅咒。一个人要意识到他自己在活着,比意识到他自己在死亡要困难上一千万倍。在这点上,我们可以说伽椰子又一次失败了。
THERE MUST BEMORE TO LOVE THAN DEATH
值得爱的一定不止死亡
——库尔特•冯内古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