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归档: 2023 年 12 月

【永润录主题】0005期

    师曾烧一僧,有一日现身觅命,师云:“汝还死也无?”对云:“死也。”师云:“汝既死,觅命者谁?”其僧遂不见。
出「祖堂集卷十五·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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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稿日 12月23日(周六) 北京时间19:00
更新日 12月24日(周日) 点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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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润录】0004期

求月执玄影,讨迹逐飞禽。欲知心本性,还如视梦里。譬之六月冰,处处皆相似。避空终不脱,求空复不成。
出「五灯会元卷二、牛头山法融禅师

评唱(陬访老人):

老朋变成了野马,不,正确说来是自打高考完成那一天,他的内心开始真切感受到自己再也不是为谁而学,而真正开始要为自己而学了,他在校园中飞梭的身姿充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活力。入学以来不消一个学期,他就已经驾轻就熟掌握了许多过去在学校老师绝不会教授的知识。但身体方面也日渐显露出一种消瘦。

六月中旬,梅雨连绵,学校笼罩在一片闷热的阴霾之中。直到周四,乌云总算敞开,阳光畅通无阻,一泻而下,大地顷刻被晒的滚烫。

男子1000米长跑,考试项目之一,3分50秒及格。老朋现时点由于近来的“过度学习”自觉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但哨声一响,人照旧还是第一个飞了出去。愣是凭着高中时攒下的那点身体的“本钱”强撑了下来。但本身,强撑这台事也不好说在他身上就是未有先例,近来他常剑出偏锋,做出一些旁人看来是绝不可强撑的惊人之举。

“快!加速!快!还有机会!好~50!刚好!”

老师码表一按,头一转,后面再来的人已经是没有计数的必要了。老朋人一过线,小跑三步,一拐绕到跑道旁的草地上,气虽然还喘的厉害,倒好似这身体也还留有余地。他碎步蹒跚走到体育老师身旁,脸上稍稍泛起一丝功成后的喜悦,腰却还是勾着,

“我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不待老师发问,他已率先自报家底。也不待老师作答,他已率先转身吐了一地。还不待身边的人上去扶他,他已率先死死栽倒在地上。

凑热闹的学生立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不要乱!不要乱!来个人给他把太阳挡一下。”

老师招呼道。随即几个撑了伞的便走上前去,其余的则都小心隔开了一段距离暗暗观望,

“呜哇!什么味道?”

空气中弥散的呕吐物的秽臭令一些人避之不及,又都手捂着鼻子互相偷笑。

“太社死了!猴子,是不是你吐的?”

“猴子”忍不了了,揣起手机,追着那人猛跑起来,誓要把他暴揍一顿。

医务室的老师拎了箱子赶过来了。人群自觉让出一个缺口,一看,来的人正是校医学系的谢老中医。谢老虽已年近花甲,人看起来却神采飞扬,走起路来健步如风,一身俨然,令人望之肃然起敬。多年来他深受学生们的拥戴,平时无论有个什么大病小疾,学生们无不都是要先请谢老过目的。谢老放下箱子,上前勾下身用手托起老朋的昏脸“把玩”了一番。

“别慌,这是阳毒导致的昏迷,没啥大事,去找一块‘六月冰’来放在膻中,马上就回过来。”

老人家闲庭散步,信口判药。这种状况在他老看来想必早已是视如流马了。然而同学们闻听此言却是一时竟无动于衷,面露茫然之色,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

人群“哄”一下散开了,却还是一路小跑一路互相交头接耳道,

“老医生说的什么,听懂没?”

“好像是说要要‘月饼’?”

一阵讥笑。

“月饼,怎么吃?你喂给他吃?”

“他现在嘴里可都还有没吃完的哩…”

又是一阵哄笑。

“老头应该说的是要要冰块,‘六月冰’就是冰块,现在就是六月嘛,六月的冰块。”

“那他干嘛不直接说要‘冰块’?”

“我怎么知道,有可能他们中医就习惯这么说。”

“对,有没有可能‘六月冰’指的就是专门的一种药?”

“快手机拿出来搜一下。”

“‘……妈的什么呀……梦见六月冰冻有什么预兆……??”

说着话,人群已然走到了食堂脚下。有人随即附议,

“管他的呢,走,先进食堂去找人叫他们从冰箱里撬两块(冰)给我们带回去看看,老头要说不是,我们就再问他一遍。”

人群一路朝田径场小跑回去,手上拎了一大袋冰。但不知是天公不作美,亦或是有鬼神暗中作怪,今天的天气实在是有些火辣。虽说是六月中旬,这下也热得让人不免觉得有些过了头。

“化了!化了!妈的化了!!”

“我操!太快了吧!”

这边还忙不及顾眼下一出,转眼又看前方,大楼的阴影中,谢老中医正引着四个学生手抬担架朝这边走来,后面还跟了七八个好事之徒。几人赶忙处置掉了手里的“冰水”,等到人群走过来,随上前报道道,

“谢老师,我们跑去食堂找冰,拿了一大袋子……”

说此话时,却不知老头眼睛盯着地上个什么地方全没抬起来,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听完之后也是面不易色,

“行了!别找了!把人抬去智乐池去…快走!”

他伸出手飞快朝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人群随即继续移动起来。几人左顾右盼,挠头抓耳,全然不知老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巨大的疑云始终萦绕于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究竟什么是“六月冰”?。

此时,躺在担架上的人却正经历着“暑毒攻心”带来的严刑拷打,身体里的元气正以飞快的速度被消耗。几乎快到了生死攸关,恍惚存亡之际,神识似乎也已不再受制于虚弱无力的肉体,夺身而出一跃便飞向了一个无人问津的遥远过去。一个天寒地冻,冰原遍布,浑不见太阳的神秘过去。在那里“六月飞雪”并不能作为替人伸冤的依据。在那里人类大都寄地而居,在地下创造了巨大的文明都市。在那里有着今人难以企及的科学技术。但一次科学实验诱发了自然危机,天地巨变,阴阳逆反,星球生态一时由寒转热,冰原消融的速度几乎快到只是一眨眼,飓风卷着红火的热浪奔袭而来,整个文明顷刻就被埋没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之下……

也就是这时,谢老中医已然带领同学们来到智乐池边。他让大家把担架抬到尽量靠水的地方,说是要让人“吹吹水气”。就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老头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担架旁,一个猛用力,把人连同担架一并豁进了水里。

一旁的女生见状,往后颤颤一退,随即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吼;几个人开始往不同的方向落荒而逃;几个人开始从不同方向闻叫赶来;一个男生率先冲上来奋力一跃,将老头扑倒在了池边的草地上。随后又上来了几个,以叠豆腐的方式把老汉稳稳压在了身下。又有两人跳进了池里…

“救人!!快救人!……”

几乎是人仰马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突然从水下涌现,破水而出。正是方才昏死过去的老朋!见他浮出水面,众人一时几乎是又怒又喜又悲又恐。却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伸手过去捞他,适才跳下水的两人也从不同方向赶来将他“夹住”一齐护送上岸。

这时,草地上的人正分别擒住了那老汉的四肢,浑身紧张,皆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又做出什么“非人”之举。

“你们这是干嘛?!”

老朋一见此状,便不顾喘息跑了上去。

“兄弟,你敢信,这人他妈的疯了!说是找什么‘六月冰’,拉着我们把你抬到水边,突然就把你给推下去了,简直是吓死人了!”

被众人制住的老汉闻即随之竟发出一阵狂笑,令人又是毛骨一悚。

“快去把老师叫来吧,快!”

几位女同学也已然是受惊颇深。

“别。”

老朋连忙上前拦道,

“别,亏得是被推下了水这才回过神来,老师救了我!‘六月冰’!智乐池里全都是‘六月冰’!我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

(完)


市场精神-I

秉承自由精神的瑞典皇家科学院将这份殊荣授予我,万分感激之余更添万般惶愧。再理智的人,再理智的艺术家,都渴望被认可。我也不例外。但比起自己所做的一切,这份殊荣是过于沉重了。一个年届不惑却依然满怀困惑的人,创作生涯正值中途,习惯远离朋友、孤独劳作,突然被拦下脚步、推至聚光灯下,四顾无援的他怎能不惊慌失措?他将藉着怎样的心情来接受这份荣耀?此时此刻,就在欧洲,有许多作家,甚至是最伟大的作家,依然默默无闻、乏人问津;此时此刻,就在我出生的地方,依然不幸接连着不幸。

这样的惶惑不安与内心焦灼于我并不陌生。面对命运的过度垂青,想要重归平静,唯有力求问心无愧。既然我所做的一切与此盛誉颇不相称,别无他法,只有拿一生中最险恶的逆境下支撑我的信念来应对:对艺术的信念,对作家这一角色的信念。借此机会,怀着感激和友善之情,敬请诸位允许我用最简约的方式来阐释这两种信念。

没有艺术,我的生命将不复存在。但我从不将这艺术至于一切之上。如果说艺术对我而言不可或缺,那是因为它决不自我孤立,在与他人同等的层面上,让我本色地活下去。我觉得艺术不应是独自享受,而是一种方法,用它来感动最大多数的人,向他们奉献一种超乎苦痛和普通欢愉之上的形象。它迫使艺术家不再自我孤立,让他臣服于最卑微、最普遍的真理。通常情况下,选择献身艺术的人,都曾自视与众不同。然而他很快会发现,自己的艺术、自己的与众不同,往往就扎根在与所有人的相似中。艺术家就是在自我与他者不断的交往中、在半途不可错过的美景中、在无法抽离的群体中慢慢锤炼自己的。因此,真正的艺术家看重一切,他们逼迫自己去理解,而不仅仅满足于评判。在这世上,他们必须选择一个阵营,那一定是代表某一集团的立场,据尼采的伟大洞见,在这个集团中,占统治地位的不是判官,而是创造者,他们之中既有劳动者,也有知识分子。

再来谈谈作家的角色,同样责任重大。确切地说,今天的作家不应为制造历史的人服务,而要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否则,他将形影相吊,远离真正的艺术。任何暴君的千百万军队都无法将一个作家从孤独中拯救出来,尤其当这个作家同他们步调一致的时候。相反,一个无名囚徒的沉默,一个被遗弃在世界另一个角落百般受辱的囚徒,就足以将作家从流放中召回,就算这个作家身处优境,只要他不忘记这种沉默,用艺术的种种方式来彰显这种沉默。

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强大到不负这一使命。但在作家漫长一生的境遇中,晦暗也好,腾达也好,在暴君的铁牢中也好,能自在发出声音也好,只要他尽力做到为真理服务,为自由服务,他就能重新找回勃勃而富有生机的集体情感和支撑。为真理服务,为自由服务,这两条也足以体现作家职业的伟大。既然作家的使命是团结尽可能多的人,那就只有容忍谎言和奴性。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和奴性,孤独的荒草到处疯长。无论我们每个人有怎样的弱点,作家职业的高贵永远植根在两种艰难的介入中:拒绝谎言,反抗逼迫。

二十多年荒唐的历史进程中,我茫然无助,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在时代的剧烈动荡中,仅靠一种情感模模糊糊地支撑自己:写作的光荣。写作之所以光荣,是因为它有所承担,它承担的不仅仅是写作。它迫使我以自己的方式、凭自己的力量和这个时代所有的人一起,承担我们共有的不幸和希望。这代人,生于一战之初;二十来岁时伴随早期的工业革命进程,又遭遇希特勒的暴政;随后,仿佛要让他们的经历更完美,发生了西班牙战争、二战、集中营惨剧,整个欧洲满目苍夷、狱祸四起;如今,他们又不得不在核毁灭的阴影下哺育子嗣、成就事业。没人能要求他们更乐观。我甚至主张在与之斗争的同时,要理解他们的错误。他们只是因为过度绝望才行不智之举,对时代的虚无主义趋之若鹜。但终究我们中的大多数,不止是在我国,也在整个欧洲,都拒绝这样的虚无主义,致力于追寻合法性。我们需要锻造一种灾难时代生活的艺术,以全新的面貌获得再生,与历史生涯中死亡的本能作斗争。

或许,每一代人都自负能重构这个世界,而我们这一代人却明白这是痴人说梦。但我们的使命也许更伟大,那就是要防止这个世界分崩离析。这一代人继承的历史是腐化的,混杂着失败的革命、疯狂的技术、死去的神祇和疲弱的意识形态。在这样的历史之中,政权能摧毁今天的一切,却并不能说服智者自贬身价成为仇视和压迫的奴役。这代人不得不带着独有的清醒,为自身和周围修复一点点生存和死亡的尊严。在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面前,审查官建立的恐怕是永久死亡的国度。这代人明白,在与时间疯狂赛跑的同时,他们应在不同民族间建立不屈于任何强权的和平,调和劳作与文化的关系,在每个人心里重建和解的桥梁。能否完成这一使命还是未知数,但在世界各处,他们祭起真理和自由的大旗,必要时,愿意为此牺牲而无怨无悔。这一代人在哪里都值得敬重、值得鼓励,尤其是在他们献身的地方。总之,应该是向他们,献上你们刚刚赋予我的荣耀,我想你们也会深有同感。

阐述完作家职业的高贵,我还想藉此机会谈谈作家的本职。除了战斗者他们没有其他头衔,他们脆弱却执着,虽得不到公正却向往公正,众目睽睽之下不卑不亢地构思,永远在痛苦与美好之间徘徊,在历史毁灭性的运动中以及其自身双重的存在里,抽丝剥茧般最终完成自己的创造。除此之外,谁又能指望从作家那里得到现成的答案和美丽的道德信条呢?真理是难以捉摸、稍纵即逝、永远有待追逐的。自由之路险境重重、难以生存却又令人振奋。我们必须朝着真理和自由的目标前进,艰苦卓绝却坚定不移,路漫漫却要勇往直前。哪个有着自知之明的作家还敢自诩为道德说教者?至于我本人,再次重申,我绝不扮演这样的角色。我从不曾放弃过追求光明,感受存在的幸福,向往少年时自由自在的生活。这种种贪恋之情尽管也让我犯了不少错误,却也帮助我更好地理解了我的职业,支持我不假思索地站在沉默者那一边。对他们而言,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唯有靠那一点点幸福、自由却又短暂的回忆。

由此回到现实中的我,回到我的局限、我的债务,回到我艰难的信仰上来。作为结束,我感到可以更加坦然地向诸位表达我的情意。这份殊荣,我愿意接受并与所有同我一起战斗的人分享,他们从未得到过任何一点奖赏,却唯独受尽了折磨与不幸。最后,请再次接受我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公开忠诚的承诺。这一古老而忠诚的承诺,是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每天面对自己默默必行的功课。

原题为《写作的光荣——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

作者 | 阿尔贝·加缪

译者 | 袁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