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永润录

【永润录】0007期

 宝峰明瑄禅师,在俗时曾为木匠,一日,为海舟普慈建造塔院,因斧伤足,甚痛,遂索酒吃,海舟闻此事而前往探视,谓汝伤足犹可,若斫去头部,纵有千石酒与之,能吃否?师闻后若有所悟,遂求为僧。
出『五灯会元·续略』

评唱(陬访老人):

陬访老人:

头未掉之前还有得麻醉,头掉了以后倒是没得麻醉了,似乎这个身体才是一切始乱终弃的元凶!而要麻醉的是痛苦,要治好的是身体。没了身体,痛苦倒似乎也是无从谈起了。这么说来,有如说是因为痛苦所以要治好身体,倒不如说是因为身体所以要治好痛苦了。

所以人究竟因何而对保存它的身体痴迷若此?人的一切痛苦似乎也是以这个身体为中心发散开来的。自身的损伤自然不必多说,为了维持这个自身的存在而所需要用到的衣服、饮食、房屋等,谁要是侵犯了它,那多少也是会痛的,只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人大多总是要狡黠地换作另一种更隐晦的说辞——“心痛”。好似是要说,此“心痛”本不出自于身体,而源于自身与自身的“不和解”,若自身能够与自身达成和解,坦然接受事实,此“心痛”本是不必痛的。然而,据拙者多年的生活实践观察看来,此“心痛”大有不可避免之势。老拙二十七年人生至此,尚未碰到“本不必痛”的先例,大多都是“本必要痛”的。

以人与人的爱情为例,玩弄他人感情的渣男渣女绝非少数,但据老拙的所见所闻,哪怕不玩弄人的感情,仅局限于“玩弄人的身体”的嫖娼。似乎也是不可避免要产生“痛”的。哪怕嫖的是一个绝世美女,也必然是要痛的。世人的舆论、家庭的责难、财力的不支、自身不太健壮的身躯、以及对下一次再也嫖不到绝世美女的担忧等等。人为了维持他身体的存在与快乐煞费苦心。凡是有可能危及到人的“生命状态”的事件,都是多少要让人“心痛”的,再甚就是要“身痛”了。

如此说来,是不是说终归只有铲除了这个肉体,人才能抵达极乐的彼岸。老拙对此深表怀疑。老拙所怀疑的并非是对肉体的铲除。而是在老拙经年的观察下,大多数人是不追求极乐的,相反,认为极乐其实是不乐了,因为只剩下乐也就不存在乐不乐的说法了。似乎快乐这台事总还是要通过对比才显得出来的。“痛并快乐着”非但不是在自我调侃,反倒更接近真理了。

因此,当我们与他人谈论到转世轮回这样的话题的时候,有如去倾诉我们对享乐是如何如何的不舍,倒不如试着去说,

“我好怕死!要是死了,我是不是再也不会痛了?我不要,我绝不要让痛苦消失!”

噫!海舟普慈从宝峰明瑄处拿走的岂是酒壶?痛苦也!


【永润录】0006期

 汝有我故,所以不得。
我无我我,故自当得。

出『五灯会元·卷一』

评唱(陬访老人):

拉康对婴儿的观察发现,婴儿大概在6-18个月大的时候,会将镜子中的影像辨认为自我的形象,借由外在形象对自身形象进行整合。

整合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婴儿会把镜中自己的影像指认为另外一个小朋友,这时他还无法辨识自己的镜中像。认为镜子中的形象是真实的,至少是另外一个人的形象。

第二个阶段,婴儿不再将这个形象视为真实的对象,明白这只是一个虚幻的形象,他不会试图抓住被认为是隐藏在镜子后面的另一个婴儿。而且,婴儿的行为总体上表明他现在知道如何区分他者的形象和他者的现实。

不过需要了解的是,到这个阶段为止,儿童的反应和会照镜子的黑猩猩幼崽的反应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猩猩要更慢一点。

第三个阶段,婴儿开始和黑猩猩不同,他会认出这个镜中的虚幻形象是他自己的形象。这个阶段获得了原初认同,形成了自我原型。

这个理论源自拉康对精神病人的观察,那些自我没得到充分发展导致精神病的人,他们的自我与他人之间的边界模糊不清。比如精神病人会出现妄想,认为别人对自己有敌意或迫害自己,以及夺取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自我与他者之间的边界混淆,导致病人无法准确地认知和理解外界与自身的关系。

这个发现说明了“我”源自外部他者的形象。所以,拉康经常引用兰波的诗句:“我是个他者”。


【永润录】0005期

    师曾烧一僧,有一日现身觅命,师云:“汝还死也无?”对云:“死也。”师云:“汝既死,觅命者谁?”其僧遂不见。
出「祖堂集卷十五·西堂

评唱(陬访老人):

且不论这阴阳殊途的对话,试问,当真有一只恶鬼现身找阁下觅命,阁下还说得了话也无?

孔夫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拙者倒要说,老而不死是为鬼。有些没老但不想死的也一样变成了鬼。凡世间做鬼之人大都不愿死,何者,怨也。清水崇镜头下的伽椰子就是这么一个不想死到极点以致怎么也死不了的怨灵,也算是一大奇迹。世间能做到不死之人,除开圣人,莫不就是怨灵了。然而圣人的心游荡于天地之间,怨灵却毕竟是要有个支点的。伽椰子要杀死每一个进到屋子里的人,它的怨恨与那老房子融作了一体,她借助老房子为根基,广范围的施法。她当然很愿意看到猎物的恐惧,这是她“复仇”的根据。大有看客于此会不赞同拙者之言,要说她的复仇只是为了“杀死”,此言差矣。

诸位岂不见,对于伽椰子这样一个鬼魂来说,她比任何生命都应当更能理解“灵魂”的意义所在,一个鬼魂它自身就是作为肉体毁灭后的产物而生的。于一个鬼魂来说,执着于对另一个生命之肉体的摧毁始终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如伽椰子这样已经把“咒怨”的所指普遍对象化了的鬼魂了。

高级鬼魂所要做的绝非是要“杀死谁”这么简单的事,尽管“杀死谁”会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自我意识的觉醒,高级的鬼魂开始把自己视作了一个新的个体而不仅仅是某种简单的“残存”。可以说伽椰子期望的事无他,即把自己这样一个自视为难得的个体(大概)重新再生产出来一次——她想要同类。清水崇所创作的这个鬼魂之所以能在众鬼当中一骑绝尘,独领风骚就在于此。以往的鬼魂在这方面均尚处于一种矇昧之中,愿望大多是不具备普遍性的,谁杀了他,他就杀谁,似乎还讲究于某种义理。而伽椰子在某种意义上则真正做到了“无差别攻击”。可以说作为鬼,她是受过启蒙了的。

因此尽管无论观众如何对她恨之入骨,恐之如髓。《咒怨》当中,最悲剧的角色依然是她。她是最“孤独”的,因为她同时也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人并不会因恐生恨,人只因爱生恨。

续着,拙者想说,活着其实不大是一个可以被人如此深刻体会到的事实。人们对死亡的体会要较之于他们对活着的体会来得深刻太多。存在主义的至理名言——每个人生来就被判了死刑。人的一生当中决然再找不出第二件事可以比起死亡还能更令人深信不疑的了。可以毫不避讳的说,死亡才是那个宇宙永恒不变的真理,生命相反不过只是这一永恒真理中的昙花一现。所以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浪费它的生命都不能说他是为了浪费而活,一个日复一日,四处奔波,工作讨活的人恰恰变相的在热爱着他的生活,因为枯燥的重复恰恰提供给人了一种实在,一种把握。似乎正是因为处在这样的重复当中,人才得以从死亡的诅咒里找到了一处喘息的端口,一种确定性,一种永恒性,或者说一种活着。而一旦重复被打破,死亡的阴影又如幽灵般的再次逼近,直至人身心俱疲,百爪挠心之时才怦然醒悟。一个人有如说是为了生而死,倒不如说是为了死而生,一个人太想要死去,却无法死去,才是那个加之于每一个生命个体之上的巨大诅咒。一个人要意识到他自己在活着,比意识到他自己在死亡要困难上一千万倍。在这点上,我们可以说伽椰子又一次失败了。

THERE MUST BEMORE TO LOVE THAN DEATH

值得爱的一定不止死亡

——库尔特•冯内古特